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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才了解,過多的遺憾,來自於過多的期待。

「妳不要對我有任何期待。」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對她說的眾多話語之一,她抖動了一下思緒,默默牢記心裡。

他一直那樣像無礙的風,自由來去。隨時想到她,便打通電話告知,「我已經在妳家樓下」。

很不習慣這樣的匆促,沒有預做準備的心理,還來不及架起阻擋感覺的防線,腦海便悄悄的被入侵,塞進了多愁善感的某種東西。

陪他在海邊看夕陽,浪花捲上了消波塊,一個一個的蘿蔔坑塞滿了肩併肩貌似親暱的情侶,他們卻各自倚向不同的一邊,品味「他」和「她」自己對這魔幻時刻的心情。

他不自覺的咬著手指,在想事情。她醉心於眼前的美景,但遺憾身邊的友伴不解風情。

「我看過更美的夕陽,所以覺得沒什麼。」他彷彿剛才沒有在現場般這樣說著,雖然後來補了一句「但是這景還是很美」,她依然覺得大煞風景。

跟這樣的人隔著一公分的距離走在一起,應該沸騰的感覺卻像浪花,被消波塊一點一點破壞殆盡,而耐心則是消波塊,被無端襲來的浪花一吋一吋侵蝕。

他究竟是怎樣的男人?她一直反覆思量,從他的話語和舉止猜測型塑他的深層意識。

是童年被遺棄的回憶?是離家打拚的艱辛?是一直默默承受到了成年終於爆發的叛逆?她心疼他,卻又不知如何是好。

「有人陪我就很高興了。」說起來不帶乞求的話語,在她聽來卻顯示了諸多的茫然與疲憊。

他轉漩在自己的容易滿足,她卻看見他的貪得無厭,沒有地方讓他平靜,他要光了全世界,卻始終無法找到安定的地方。

她能讓他安定嗎?在夜裡她不斷問自己,回顧一天的約會情節,好的與不好的,總是這樣,初見面的喜悅,到了夜晚便無端的被彼此的沉默砸傷。於是返回各自的洞穴療傷,再過幾天,再持續經歷這樣雲霄飛車的情緒動盪。

何必還要答應他的邀約呢?她說不上拒絕的理由,而內心隱隱的也想見他。想要更了解他,想要將一個已經糾結到千頭萬緒的結給慢慢解開,即使剝痛了手,她還是想要試試看。

拿起相機她拍上許多他側臉的照片,所有困惑無所期待的臉,在鏡頭前被放大了好幾倍,主角是他,她是受害者,也是加害者,獨自收藏這調味孤獨的顯影。

他舉止刻意的騷動,豪邁說著自己不在乎,在她來說,有時的他是真的,有時的他只是為了掩蓋脆弱被人發現而戴上假面。

或許,她貪戀的不是他,是和他在一起那種說不上來的曖昧,假扮成愛情的感覺。和他在一起不只有熱戀的喜悅,還有失戀的沮喪。

白天在大街上,她看到情侶牽手,也渴望勾著一隻手,夜晚散步在以愛為名的河岸邊,望著耳鬢廝磨的情侶,她卻只想要獨自一人。

白天的他是真實存在的,愈到了夜晚,他愈無影無形。她在日記裡不斷想要找到一種他的定位,總是塗了又改,改了又塗,如果她是個畫家,她知道在她心中他是無法畫出輪廓的模特兒。

當她擔心她的叨唸會惹他不高興,她說的話太過指使,會讓他失去關於男性的尊嚴,他卻只說「不會啊!我根本不在乎。」

她回想,是他的「不在乎」謀殺了他們可以延續到最後的熱情。

她在期待什麼嗎?在他面前她可以學他一切都不在乎,只在乎短暫的歡愉,但在洗澡時她還是會不自覺讓蓮蓬頭的水,溫暖釋放她積壓在胸口的在乎。

他說要離開這個城市,離開禁錮他的家到遠方,他感謝她,陪了他一程。

那晚他們騎著車奔馳在渺無人跡的鄉間小道上,一窪一窪的田間,映著夕陽最後的澄紅身影。白熾的日光燈打亮了空覷的靜寂氛圍,乘風而來的他們,乘風歸返落居的城市。

面向最後的夕陽,她忍不住奮力大叫,長長的呼喊只留在她的心裡,他應當還是沒聽到吧!

 

與其讓你在我懷中枯萎 寧願你犯錯後悔
讓你飛向夢中的世界 留我獨自傷悲


收藏感覺的人,卻陷在感覺裡面,早知道什麼都留不住的,她是他這程的旅伴,他必須去飛,才能找到安定的最終站。

她清楚的了解,她不是他的終站,他也不是她的。

 

與其讓你在我愛中憔悴 寧願你受傷流淚

 

她曾告訴他「你就是太幸福,才會覺得幸福理所當然,才會那麼不幸福。」

那時的她,只看到他的家境優渥、恣意妄為的外表,並不了解他成長中的遺憾。

她想,如果他能試著多流一點淚,便能了解真正的幸福。

 

自以為是的人是她,找不到讓他流淚的方法,也找不到讓他停留的方法。

是最後那晚迷路的茫然,讓她了解他們都是膽怯的人,她自以為是的以為自己成熟了,其實內心和他一樣有著巨大的膽怯,他膽怯人生的未來,她膽怯愛情的未來。

他們太過相像,導致不能相愛。

接受事實後,她釋然於這段似有若無的感情了。過多的遺憾,來自過多的期待,他們只是彼此生命的過客,而故事的最後或許他們都將因為嘗盡別人給的傷痛,才懂真情可貴。

 

*本文刊於2011/07/15聯合閱讀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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