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掉吵雜的電視,隔絕全世界的流言蜚語,拉開窗簾,夜已漸漸降臨。
沒有開燈,他還是看得見自己,望向窗外,他不低頭去尋找向他探詢的目光,曾經他很需要的,如今可有可無的。
「你是不是那個誰?」早先他很沉浸在這種認同中,他總會停下腳步在路人的要求下跟他們合影留念。在別人手機或相機裡的照片,總是比他自己擁有的還多。
他不認識他們,他們卻因為電視上他扮演的角色而認識他,在他們的眼裡他可能是某個警察,還是食品公司的小開,抑或是深情守候的純情男,他們迷戀他的某種特質,他表現出來的,他告訴他們的。
真正的他,只有她知道。
在他還在跑龍套,到處去客串戲劇節目的小角色時,她就一直陪在他身邊。不顧自己在牛排店工作的辛苦,有時間就會陪他去試鏡,擔心他吃外面的食物太油膩容易發胖,還每天幫他做便當。
領著微薄的時薪,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臨演工作,有時他也想要放棄,像父母說的回家鄉找一份正常的工作。
每當他這樣自暴自棄,覺得自己不行,沒有特色,演技普通,又沒有人賞識時,她便會鬆開他溫柔按摩的手,告訴他只要是他想做的,她都會全力支持,他不用在乎別人說的,重要的是自己。
不是為了做不到而放棄,是為了不想做而退出。
他們無表情的躺在床上,一起敷著面膜。
不說話的時候,他會一直牽著她的手,無論閉著眼,睜開眼,他們都會看見同一片星空。
她錄下他所有參與過的戲劇,買來他只出現一個背影的電影DVD,有時可以依稀辨認出他的容貌,她會翻拍下來,放在屬於他的成長紀錄裡。
她喜歡他的專情,她覺得他很腳踏實地,雖然角色很小,但他往自己想去的方向前進。
她看出他靈魂的單純,即使他有時若即若離,不太有自信,但他總會挺身而出,在她需要保護的時候。
當他有幸受到一個舉足輕重的經紀人賞識,簽為旗下藝人後,他搬到公司為他準備的宿舍,搬離他們一直廝守的家。
他告訴她,他不會變的,要她相信他,要她等他。
她理解的笑了笑,知道他今後的身不由己,也有把握她能相信。
雖流過淚卻無損愛的美麗 當然會有爭執但不許懷疑
越是大風雨越要守在一起 真愛全靠真心累積
一直以為自己很成熟的,別人都這麼說,她也一直這樣相信。只是現在她真的無法確定,那樣子的她才是真的她,而他說的他,與他們說的他,那個才令她相信。
當他又回到這個家,當她已經拒絕聽他的手機留言,拒絕回電,拒絕接觸一切有關他的事物,他只能直接的出現在她面前。
他演出一個深情男的角色頗色好評,男二的聲勢甚至直逼男一,開始有許多的訪談都找上門,問他喜歡的女生類型,問他的感情現況。他只是說一個標準答案,經紀人告訴他的,沒想到報導一出來她的朋友都打來問她,他們是否分手了。
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有經紀人教他,她卻沒有人告訴她該怎麼做。
她的男友是爆紅的男演員,而她只是在牛排館端盤子的服務生,沒有人看出他們的相配,她也看不出來。
他們已經好久沒見面,兩個月、三個月?或許更久,可能就這樣分手了,她什麼都不知道。
她沒告訴他朋友的電話是如何把她逼瘋,沒告訴他她內心的不安是如何長大成一個巨樹,把他們一起構築的家都摧毀殆盡,沒有了屋頂,天要下雨了,沒有地方躲雨,她沒有地方能去。
她太害怕接起他的電話,怕他說她不想聽到的答案,如果他是在安撫,她則害怕她失去理智的話語會重傷他,重傷他們的愛情。
為愛人是脆弱的,失去平衡,變得不像自己。
他什麼都沒說,他只是抱著她,看到她哭了,無力的,不像從前的堅定,他們都手足無措。
雨過應該就會天晴吧 若知道痛了就會珍惜了啊
戀愛中 有人被打垮 有人長大 妳還愛我嗎
他們用了整夜的時間在一起,不斷重覆哭泣、停止哭泣,因為真的看見對方在眼前的不可置信又再哭泣,覺得好笑了又停止哭泣。
他因為沒開手機,又擅自退通告而被臭罵了一頓,被公司冷凍了一陣。
他以為有時間好好和她在一起,卻又被排入無止境的訓練中。
休息的時候,他總不忘打電話給她,他了解如果不能見她,讓她聽到他的聲音,也是一種在意的方式。
她不在乎和他出去開始要偷偷摸摸,不在乎他連晚上都要戴墨鏡和口罩出門,不在乎走在路上有人認出他時,她便要放開他的手,假裝成路人先進去午夜場的電影院等他。
只要他們還在一起就好了。
她不在乎他對記者說他只是她的表妹或是其他什麼親戚,她也不在乎是不是因為新戲宣傳他必須要和女主角湊成一對,她在乎的是在那一切之前,她還不夠了解他,他沒有所有的事都告訴他,關於他的過去。
他曾經輟學,還加入幫派的事實。
他有傷害前科,年少輕狂的過去。
這些不會為他加分的過去,她知道他很想隱瞞,對不了解他的人隱瞞。然而對她,他怎麼這樣什麼都不提,他是對自己沒自信,還是對她不夠信任,認為她也和別人一樣會先入為主,為了這一些曾經就否定現在全部的他?
沒有信任,怎會有愛情?
他一直重覆聽她唯一的留言,她說她無法相信他了。
他無法聯絡到她,無法親口向她解釋。
他回到他們曾經的家,她已經搬走了。
房間回到他們一開始的空曠,他還記得那一天他們搬著自己僅有的家當,把所有的家俱移到自己想放的位置。如今牆面上的海報都被撕下來,他看見自己的臉被揉成一團丟在垃圾筒。
他感傷的站在原地,舉步惟艱,不再覺得擁有什麼,卻也無意識到底失去了多少。
這肺腑的話要妳聆聽仔細 雖然說不上什麼死心塌地
我些許的過去妳要是在意 就等妳想通我一直在這裡
他租下了這間房子,把房東先生擺回原位的傢俱又放成他們一起佈置的那樣。
只是牆壁上不再貼滿他的海報,因為欣賞他的人已經不在了。
他不再打那個電話,怕她真的換了電話。
他寫了封信,用掉了八張信紙,寫了滿滿的自己,寫他來不及讓她知道的事情,寫他還在這裡,寫他最近被冷凍,經紀人考慮要跟他解約,但街上的路人還是會幫他打氣。
信會寄到她的老家,她的父母會轉交給她,或許不會,但他沒有資格挽回她什麼。他甚至光明正大的在螢幕上和其他的女人調情,也未曾用他自己的身份真的承認過她的存在。
他還會有別的工作機會,但他失去了唯一讓他有歸屬感的戀愛可能。
他永遠需要的那個人,不在他的身邊,是他沒有資格在她身邊。
她工作的牛排館說她辭職了,但他還是允諾將自己的簽名簽在店家的牆面上。
走出餐廳,他聞到自己身上的油煙味,他熟悉的,她的味道。
雨過應該就會天晴吧 誰說天黑就一定要下雨吶
戀愛中 有人被打垮 有人長大 妳還愛我嗎 愛我嗎
好像聽到幾聲隆隆的雷聲,不知何時會下雨。
或者,雷聲過去,下過的雨不再回來,天空便會放晴了。
想著等會兒要煮包泡麵來吃,加個蛋便覺得豐富。
簡訊突然響起。
室內唯一的光。
他循著光的位置移動身體。
他熟悉的名字,熟悉的號碼,寫著一串他最想看見的字:
「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