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傷是不會完全復原,只會覺得比較好受,但不可能恢復到沒受過傷的時候。」
我的人生在醫生宣告的那一刻分界,從此以後我忘了完整的我是怎樣的,沒痛過是怎樣的感覺?什麼是全然健康?而當傷口不由自己疼痛起來時,我便會想起那個女孩。
喜歡登山,愈是困難的山岳愈值得挑戰,凡是熱愛運動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傷疤,當大伙聊起來時,彷彿那是一種光榮的印記。
無論是騎腳踏車摔車,還是登山沒踩穩腳滑的瞬間,留下來的可怕印象,日後卻習慣被用來說嘴,彷彿太健康、太完整就不是冒險家。
和幾個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爬上頂峰的快感,我很懂,但那種歡快與興奮只能維持一下下,因為不可能永遠都站在山頂,我終究要下山。
身旁的大哥或是年輕的伙伴他們踩著穩健的步伐下山,但他們不知道,我只有在上山時才是勇敢的,下山時我少了一種穩定的力量。
或許,是沒人在等我回家,所以我不想回家。
永遠都在山裡有多好,真正嚮往山林的人是這樣,為山殉身的偉大,然而我只是在逃避,逃往自以為是的巔峰,以為這就是極限,就是世界的盡頭,忘了不快樂的感覺是沒有盡頭的。
一直說自己是風,一個人來去自如,不需要被牽絆住,所以趕走過許多願意逗留身畔的靈魂。那時的我,真的覺得太幸福是種不幸,被人碎叨又限制自由的感覺很差。
遇過的女孩多是做作,剛開始表現的好像兩人是天作之合,我喜歡的湊巧對方都喜歡,才發現,一切真的只是湊巧,愛情生出的許多意外,讓人意外的以為彼此真心相愛。交往後,突然一切都變了,她變得不喜歡登山,不喜歡健走,也不喜歡假日和我去騎腳踏車,總是要我陪她去百貨公司,買這買那。約會總在電影院,會流汗的活動一概拒絕,去外地遊玩像是小學生的遠足,吃吃喝喝,胡亂拍照到此一遊,買許多伴手禮,打卡上傳自拍照就覺得滿足了。
我的靈魂總是吶喊,擺開那些說我不愛她們的女子,我是真的不愛她們,如同她們也沒認真的看過我是怎樣的人一樣,只想要我是個標準的體貼男友,隨傳隨到。
是談戀愛談怕了,才會覺得自己對愛免疫。
愈是不期待的時候,愈會遇到打動自己的人;愈是覺得自己身經百戰,愈會在平坦的路上跌跤。
第一次看到她的人,是在一個知名艱難的山道上,這段路很少女生會想要挑戰,大多都是手腳並用的路段,完全不輕鬆。但她嬌小的身影揹著大背包很快就超前我們一行人,忍不住對她感到好奇,後來是到一段坦坡大家中途休息才有機會和她攀談。
驚訝的是她竟然敢一個人上山,完全沒有告知任何人她要去那裡的訊息,當下我沒問她,妳都不怕消失在這深山中嗎?山友完全都做好要與森林為伴的準備,我想我的堅毅並不如她,我雖自以為像風一樣來去自如,但我還是有所牽掛。
當我提議她和我們一起走時,她驕傲的說「那就讓你們跟吧!」彷彿這個山頭就是她的家,她已來過千百次。
要不是在平地又遇見她,我真的會以為那天是我看走眼,或許她本是山靈,我就算清醒也會遇到的人,如果我們真的注定要遇到的話。
一個人進來 如此的容易
她說戀愛和登山很像,就去爬,去觸摸,去試探,才知道會到達怎樣的地方。
兩個人的登山不容易,戀愛也是一樣,一個人不想爬了,另一個人就要選擇等候,要不一起下山,或是獨自往上走。
這跟原本一個人登山的感覺很不一樣,你知道有人跟你一起,卻被你拋下了,或是你被拋下了,心裡總是少了什麼。
「原本就不是自己的東西,在得到後又離開,竟會覺得自己失去了什麼,好可怕的無中生有,把人都變得不是自己了。」她這樣說的時候,我還不知道如果只是失去,人不會那麼空,是留下來的傷疤讓人失去完整的機會。
或許我不該試探她的,試探她會留下還是獨自遠走。
不是愚人節我卻開了我們的愛情一個大玩笑,沒有任何感情經得起玩笑,愈是真心的愈是這樣。
我假裝自己身體不適,要下山,她當然堅持陪我,但我卻把登上山頂說成我畢生最大的心願,要她幫我完成,好像一個垂死的病人說的話,好騙她,好看她到底會不會丟下我。
玩笑或許該適可而止,我卻開始認真,要她一定要爬完,不然就會天崩地裂一樣,彷彿不這樣做她就辜負了我。
失去你的時候 我才知道那有多難過 有多深刻
她是氣哭的,為了我的固執邊擦著淚邊丟下我。
我望著她的背影心突然痛了起來,覺得會不會是自己胡亂的詛咒應驗了。
唯一應驗的是,我們真的分道揚鑣了。
原本想之後登頂,給她一個出其不意的擁抱,沒想到她看到我後眼神很冷,表情很冷,了解自己被耍了,自己的擔心被利用,自己的苦痛是別人日後可以調侃的話題。
她完全看透我了,頭也不回的離開,我們像陌生人擦身而過。
為了追上她,我用飛奔的,卻被石頭絆倒。
喀碰的膝蓋流出血來,我只還是一直追趕她,卻永遠都追不上。
舊傷口 一直纏著我
一直不讓我走 像多年的朋友
過了這麼久,復健了許久,我都以為我還是當初的自己。
那種痛卻會莫名其妙的就竄出來,尤其是在爬樓梯的時候。
現在的我,已失去了健康的我,我還是健康的,卻不完整的健全著。
舊傷口 傷了你多久 就跟了我多久
還不肯放開手
如果不痛,會以為從未傷過,但我寧願我一輩子都記得這個痛,記得我的幼稚傷了一個女孩,也傷了自己,永遠走不出這個痛。
我還是會上山,但比起之前爬的這些只能算健走。
或許我不該再期待遇到她,她應該往更高的地方爬去了吧!
那天我在假日的登山步道,密密麻麻的人叢中看見她了。
拉著一隻狗,和身旁的男子有說有笑。
我沒有叫住她,如今還帶著舊傷口的人是我,想起是我自己不要她等待的。
我沒有榮幸陪她一起下山,只有自己在夜晚獨自舐舔舊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