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棻之林．莫忘初衷

颱風襲擊，新聞上已宣佈明天不上班不上課的消息。

她的心情說不上開心，也不是失落，無關於窗外的風和雨拚命敲打她的窗戶，吹亂她陽台上的盆栽。癱在沙發上，她懶懶的把室內的燈全都關掉，就罩著靜音的風災畫面，想著最後一次輔導課的那場大雨。

她沒讓他幫忙撐傘的，又不是愛心傘下標誌姓名的兩小無猜，他和她之間不該有任何詩情畫意的可能。

已經拒絕的，原想就這樣衝到車棚去牽車，但那天的淺色紗質裙遇水便會黏在身上顯得太過透明，於是她便等在川堂躊躇不前。

他看出了她的顧慮，把傘塞在她手上便撐著書包往前跑去，還瀟灑的丟下一句：

「沒差啦！男人淋一下雨不會死。」

在雨中還對著她做了個淘氣的笑臉，便逕自跑走。

不知為什麼，那一刻她只對他說「開學見！」連謝謝都沒說。

在這間學校教書才半年，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臉太過稚氣，還曾經被教官當作穿便服的學生刁難了一下。

那時也是他，一眼就看出了她的與眾不同，為她打抱不平，她才在教官連珠砲的攻擊聲中，找到一會兒可以為自己辯駁的機會。

不過她知道那個年過四十還綁著兩根辮子的女教官不喜歡她，因為女教官喜歡他，而他卻替她出頭，這讓那個教官很不是滋味。

她常常看到他在下課或是午休前被嚴厲的廣播聲叫到教官室，因為衣衫不整或頭髮過長被罰勞動服務，他總是嘻皮笑臉，一副沒事人的樣子。

被教官關切的，通常是學校的風雲人物。

能讓品學兼優的女孩子為了他大打出手的，相信也是風雲人物。

菜鳥是不該接導師的，偏偏原本的老師去生產了，又沒人願意管這個常被盯的班級，於是最年幼無知的她只好暫代導師職。

原本她對他的功課就沒什麼信心，考試不及格的多，上課睡著的時候也比清醒的時候多，但他不吵不鬧，有時還會拍桌幫忙管理秩序，也讓她寬心不少。

她發現他雖然成績不好，但作文卻寫得不錯，有一篇文章寫鄰居拾荒老人的生活，更引起她的注意。

坐在她前面，他一貫瀟灑的說「那只是我隨便編的，沒有那個人啦！」

她不予理會他的閃爍其詞，依舊很專注的望著他，期待聽到真的答案。

那個答案，是她走進那一床小房子後才發現的。

門口堆疊著許多撿拾來的廢物，一走入門口左右也都塞滿了紙板。

「這是我的人生。」他攤開手，想打哈哈，幽默卻直線墜落。

她走出那間房子後，內心依然被衝擊著。

在超級市場魂不守舍的推著車子，繞了兩圈一樣東西都沒拿。

後來她才振作起精神，將東西放到推車裡，接著又踅回剛才的房間。

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樣，在這個狹小又髒亂的廚房作起晚飯，她只是想改變，一點點不同也好。

後來她才知道，那些廣播不只是要教訓他做的錯事，也是要輔導他，希望能多介入一些他的人生。

界線是什麼，點到為止？他是他，她是她，等到他畢業後，他便不是她的學生，她也不用再照管他的人生，關心他的成績，擔心他有沒有吃飽？

她不願那樣，像沾醬油一樣，打電話關心過，就好像付出了很偉大的東西一樣，事實上只是動了手指，虛與委蛇，什麼都沒有改變。

她開始，要他定期交一些作文給她。

她批改過，便偷偷的幫他投稿了。

稿費她會拿給他，後來她便在作文紙上發現了另一個名字。

「秦奕」他說那是他的筆名，是兩個人的名字。

她了解，但不說破，內心卻隱隱苦惱著。

當他覺得自己是特別的，當他覺得她對自己是特別的，那便有了情感上的不同。

她發現，改他文章時，他不專心的只顧盯著她，而不看圈起來的錯字，沒聽進去她說的話。她因他的目光感到稍微害羞，像男人對著女人看的那種害羞，她急躁，想藏起這些不對又無謂的感覺，但感覺一旦開始，似乎就無法結束。

所以她才不讓他和她一起撐傘，她怕感受到一種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青春悸動。

當他淋著雨跑開時，她知道他還是男孩，惹人憐愛的大男孩。

颱風走了，地上還滿是泥濘。

她沒有刻意讓自己懷著奇怪的心情上班，平常心，開學典禮時，她偷空將那把雨傘放進他的抽屜裡。

想要多說什麼，寫個字條感謝，卻不需要了。

新學期，她不再是他的導師，也不再教授他們的班級。

害怕關心會落人口實，她便交代教官做了。

沒有特意的視而不見，感覺只是緩緩的退到原位。

那天她在車棚牽車，他突然出現。

她和他打了招呼，不過份熱絡的寒暄幾句。

然而他只是握緊拳頭，憋著一個像要發怒的臉，卻什麼都不說。

直到她把車子牽出來，坐上去要發動，他才抓住她的手，讓她感到莫名其妙。

「妳，喜歡過我嗎？」

你出現我身邊　像個奇蹟發生　沒想到會是你讓我如此失魂
我心中的感覺　是這樣陌生　快樂的牽掛　在相聚的每一分

她口罩下的表情一下子變了，還好他看不到，還好。

「我喜歡妳，你知道嗎？」

曾以為我見過所有愛的可能　這一刻才明瞭　我有多麼天真
想給你全世界　一刻我都不願等　想要你的心　卻怕不能成真

我知道，她在心裡說，大聲的用力的說，用沒有人聽得到的音量，釋放那些曾經模糊盤踞心上的東西。

「為什麼不可能呢？我不像個男人嗎？」

他帶點哭腔憤恨的質問著。

因為你有你的人生　我有我的旅程　在前方還有等著你的人
你會哭會笑會愛會傷神　你會不會敲我的門

不是因為那個原因，或許是，但沒有任何解釋的必要。

青春總讓人這麼直接的愛了，不顧一切，但她早已不是那個年輕的靈魂。

雖然你對我的認真　我也感動萬分　你終究不是屬於我的人
但記得在你孤單的時候　我會伸出雙手　我會是你朋友

時空是交錯前進的，他們不在同一條線上，現在不是，以後也不是。

她輕輕的鬆開他的手，對他說「老師喜歡所有人，包括你，但那不是男女之間的喜歡，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她了解，再多的解釋他都聽不進去，直接切斷他的思想，這才是最快告一段落的方法。

駛離了校園，外面的天空好藍，天氣好好。

完全想像不到昨天還是狂風暴雨的天氣。

沉靜了吧！所有事都會過去，都會找到自己的出路，包括那曾來過，又走過的愛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