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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請你,祝我生日快樂嗎?」

她往前遞出手中的CD,對著剛剛結束演唱的歌手這樣說。

對方和善的笑了笑,問她的名字,在專輯封面寫上大大的「Happy Birthday!」

他是今年第一個和她說生日快樂的人,陌生人,卻是最能安撫她此刻心情的人,她以為。

聽了他大地氛圍的歌聲,充滿大自然田園純淨的拔高聲線,卻又那樣輕柔的,將故事唱進心坎裡。當他說那首叫作胡同的歌,是為父親而作時,她聽起來很有感覺,雞皮疙瘩都感動的站起來。眼眶不自覺泛紅,但在明亮的燈光下與比肩的人群中,她忍住了眼淚,她最會忍眼淚了,一向是這樣自豪的。

她拿著簽著偶像名姓的CD,告訴自己今年生日這樣就夠了,再過三個小時,這一天也將結束,她終於可以拋開這人人都要圍攻自己的日子。

別人的祝福是子彈,在她早上打開臉書發現塗鴉牆都佈滿了朋友的訊息時。

她很有耐心的一個個感謝與回覆,有時候閒話家常幾句,問對方何時要來找她,或是說那一年前就說過的話「真的好久不見了!」她想可能永遠都不會再見,就算那些人在網頁上表現得多麼熱情,打電話過去或是相約出遊,就像「查無此人」一樣,似乎那是她幻想出來的友誼。

愈是堆積著這些必須換頁的祝福,她愈是覺得難過。

看起來很體面的友情量,是虛榮心的做作,她不需要這種做作,到了這一天,她需要有個可以陪伴她,就算只是出來喝杯咖啡、吃個飯,或打電話聊天的人,她都想要享受到實在的溫暖。而不是事後提起「妳生日怎麼過的?」「什麼,一個人,幹嘛不找我?」只會放這些馬後炮,卻又認為她不夠有趣不想一起體會生活的朋友。

她決定不要搖尾乞憐,所以假裝很快活,有齣偶像劇的女主角說25歲後就不過生日了,她也要這樣,365天,天天都很平凡的渡過。

接受著別人的道賀,假裝行程滿檔,假裝過得很快樂,假裝吃了很多大餐,撐到肚子都快破了。

假裝多好,每個人都需要學會的本領。

中午她隨便吃了水餃,再用隱藏模式上臉書,怕別人發覺她行情不好,整天掛在網上沒有出門慶祝。

假日,稀稀落落的人群,她想自己的生日怎麼比不上別人的普通假日多采多姿?

租一部美女上錯身的美國影集回來看,心情開闊不少,一下子24歲變成32歲的人生,少活了八年,可以預約慶生招數也變少了,女主角憤憤不平的時候她笑著,在想那八年的生日,她一點都不需要,她可以想像自己就像那胖胖的女主角一樣,每年的同一天都做著一樣的事,吃一樣的蛋糕,過完全沒有新意的劇情,當然也同樣沒有那個愛她的人。

事實上,並非沒有那個人,事實上,她也不是那麼討厭過生日,只是她討厭想起自己期待的樣子,討厭那許的願望最後總是落空。

走出百貨公司,她發現天空下起了小雨。

她決定不要一個人可悲的淋雨,這樣看起來太可怕了,就如同搭接駁車時,小姐說請大家倆倆排好,她才忽然發現沒有人要跟她一起排的尷尬。

 

捷運上,她一個人沉默的靠著透明隔板,假裝在想事情,但有什麼好想,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麼?想要跟朋友一起歡快的唱KTV在包廂裡high翻整晚?還是要在餐會中眾目睽睽的眼光下吹熄蠟燭吃蛋糕?這樣她就會滿意,她會快樂嗎?

她搖搖頭,不覺得是自己要的。

想不到要什麼,便轉而想她不要什麼。

她不要一個人孤單的過生日?

卻又不想任何人來煩她。

她只覺得自己很空,頭很重,剛聽音樂的歡快氣氛已消失,她又回到自己,那個被未可知陰霾掩蓋的女人,像空中的烏雲,雨要下不下,懸在無法釋放和滿足的境界。

原本很空的車廂,在某站,被一群身上漫著百貨公司冷氣味及美食街雜騰氣息的人群佔領。

她聽見,那熟悉的聲音。

不是某個人,是某些共同特性的人,用一種聽得出腔調的中文,昭示他是觀光客的身份。

她的腦子裡,像被接上了線,某個部份開始有細水緩緩流過,愈來愈快,漫出沖破記憶的閥,變成瀑布,她的眼淚就這樣瞬間漲滿眼眶。

 

我知道傷心不能改變什麼 那麼 讓我誠實一點
誠實 難免有不能控制的宣洩 只要關上了門 不必理誰

一旦打開了閥,便無法收回。

她想起了那些年過生日的記憶,因為有個人在,所以她總是快樂的。

閉上眼睛許願的時候,她好想三個願望都許同樣的,讓他留在她身邊。

或許,她不該吹熄蠟燭的。

這樣她就可以一直留著他那興奮的笑臉,在微弱的燭光中一直發亮。

 

生日快樂 我對自己說 蠟燭點了 寂寞亮了
生日快樂 淚也融了 我要謝謝你給的你拿走的一切


如今,這不算擁擠卻還是塞滿人群的捷運中,她頭痛欲裂的大腦,想起了那張臉。

差一點,她就要激動的握住那和他擁有相同口音的男孩的手,那隻緊抓著銀色欄杆的手,在她的面前,引她想起一個離開很久的人。

 

還愛你 帶一點恨 還要時間 才能平衡

她清楚的想起自己想要什麼,她疑問自己為何在這裡。

沒有他,這個城市對她不再有意義。

或許握住這隻手,她就可以藉此,藉某種他和陌生男孩的共同點牽引自己,移行換位,到達他的城市。

她可以不再氣憤,不再假裝有恨的過著每個應該要歡笑,要感激的生日。

 

只是,到站了。

魔法消失了,她離開了那隻手,始終沒有勇氣緊握的。

淚水,這樣,忍著,欲落未落,她熟悉的。

她鎮靜的走上空幽的捷運電扶梯,往前往後,只有她一個人。

 

然,一切都在漆黑的凝視中被粉碎,當她走向街巷小路,望著路邊車輛的玻璃窗,看見自己的臉,她清醒的,全然崩潰。

不用忍耐了,一個人的生日,忍耐了太多太久,宣洩也是一種慶祝的方式。

就這樣又哭又笑。

不如,就誠實的說,沒有他也可以,還愛他也可以,接受不完美的自己,拋棄沉重的心事,

 

祝我生日快樂

 

*本文刊於2011/10/07聯合閱讀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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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輕棻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