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棻之林．莫忘初衷

天濛濛的，看不見烏雲，黑暗罩住了天空，用濃重的陰暗蓋住了所有顏色。雨淅瀝的撲在他身上，腳上簇新的皮鞋踩進水窪，他不斷在城市竄逃，懷中抱著公事包裡面的資料比他的健康重要。
全身濕淋淋的跑進了大樓，管理員一見他，不禁抱怨他把地板都弄濕了。他只是笑著拿出手上打了個結的便利商店塑膠袋，將剛才買的宵夜拿給管理員。
「裡面應該沒濕吧！」他頭髮上的雨水不停滴落桌面，他連忙退了一步，並用手去擦乾桌檯上的雨漬。
拿到了那串鑰匙，他走過有希臘雕塑造景的庭園，每一個裸身的男神和女神在燈上發著光，眼睛無神的望向遠方或地面。祂們淋著雨只是站在這裡做好祂們展示的工作，不奢望有人為祂撐傘，和他一樣。
打開了豪華的大門，再開一扇鐵門，這城市的防備就是這樣牢不可破，如同人心隔著一層又一層的武裝，因為互不信任。
他將全部的燈都打開，這五十坪的室內，空洞得讓人一覽無遺。
什麼都沒留下，無法感覺有人曾住過這裡。
凌晨兩點，他站在海市蜃樓的中心，好想大叫，振動的回音可以把整棟樓的人全部吵醒，那些不和他一樣的人，已經早早入睡的人。
他關上一盞又一盞的燈，把濕透的西裝脫下，襯衫還是黏膩的貼在他的身上，即使這裡只有一個人，他仍然顧慮，應該是這陌生感讓他無法扮演自己。
靜靜的，他聽見一個「啪答啪答」的聲音，仔細找尋他看到一根柱子上留下僅存的一個時鐘還在走著。

我拉住時間　它卻不理會
有沒有別人　跟我一樣很想被安慰

「一點十二分」比他的手錶慢了一個鐘頭。
他蹲坐在牆邊，望著那個時鐘發呆，不是這裡的時間，那是那裡的時間？
他將手錶調成和時鐘一樣的時間，現在唯一的時間，他可以多睡一個小時的時間。

雨後的城市　寂寞又狼狽
路邊的座位　它空著在等誰

她走出店外，看著居酒屋的燈籠暗下，發現天空已不再下雨，這是今晚最幸運的事。不知怎麼今天一直不小心弄錯客人的餐點，又遇到幾個發酒瘋的人拉著她的手趁機吃豆腐不說，還把廁所吐得到處都髒兮兮的。
清理穢物的時候她不禁想哭，為什麼她這個時候還在這個地方刷馬桶，每個人都在就寢享受今天第一個完整的夢的時候，她卻還在這五味雜陳的地方拖著她疲累的身軀還要裝作元氣十足的樣子穿梭於每桌喧鬧的人群之間。
她走在靜寂的街上，空氣難得清新。不急著離開，她順著巷子走到大馬路的人行道上，讓風吹散身上濃重的食物味。沒有人潮堵塞的風，吹起來冷颼颼，可能也因為才剛下過雨。她躲進便利商店買了一杯抹茶奶綠，原本要坐在玻璃窗旁休息一下，卻不停聞到身上發出的厭人氣味，加上室內密不透風的溫暖，反而讓她更加窒悶。
喝了幾口飲料，溫熱的感覺竄了上來，她更無懼的走向空曠的街上。一路有計程車不停對她按幾聲喇叭或閃大燈，她都不理會。她想一個人靜一靜，不再被人聲吵雜，不再與人接觸。


風　停了又吹　我忽然想起誰
心　暖了又灰
世界有時候孤單的很需要另一個同類

濕了半邊的椅子，顯示身旁沒人入座。
她忽然委屈的流下了幾滴眼淚。
搞不懂自己，明明想要一個人，卻又不想要一個人的心情。

下午一點，她脂粉未施，穿著夾腳拖戴著她的黑框眼鏡出現在街角的自助餐店，喝著湯，她的眼光卻落在餐檯旁這些穿著套裝或是藍領工作服的人群。
天氣很好，外面的陽光很烈，沒人知道昨晚這城市下過一場大雨，那是這些人正在入睡的時候。
「少年仔，你的錢不夠喔！少十塊。」
突然她被店家的大嗓門吵得回過頭，看見他站在櫃檯前不斷翻找口袋。
他翻出一串鑰匙，幾個一塊，只張半乾不濕的發票，幾張皺皺的名片和便條紙，紙上的原子筆痕已經糊掉了。
她望著他的背影，陌生卻又熟悉。有種想哭的感覺，卻同時忍不住漾起笑容。彷彿看見他的背上，有和她一樣隱形的翅膀。
她離開座位，拿了十塊放在櫃檯上。
「小姐，謝謝喔！」他看著她道謝。
如果，有後來的劇情。
如果，他堅持要還她錢。
這枚小小的，不起眼的十塊。
捨棄或丟在地上，可能不會理會的金額，不值得浪費時間特地跑一趟的價值。
他如果堅持要還她的話。
她會說，就約今晚，凌晨兩點，我們夜行動物的活動時間。

*本文刊於2011/11/25聯合閱讀藝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