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彎起腳,她拿著趾甲剪挑動腳趾一根根修剪,嘴裡哼著一首突然想到的歌,眼前的電視跳動不在意的畫面。爐上燒著水,把室內蒸騰的熱呼呼的。

洗了個溫暖的澡,剛才暈開的熱氣還在空氣中蠢動,她開了窗讓外面的涼爽進來調和。濕濕的頭皮吹到了一點風,忍不住打了個噴涕,她很想笑,打噴涕的感覺總是引她發笑。

躺在床上,望一眼鬧鐘時間還有點早,她起身搜著包包,想要拿出什麼東西,後來又放棄了。

床頭櫃上擺著旅遊書,她打開了床頭燈,按掉了日光燈,默默翻看著。

她沒有按照順序,只是挑選自己喜歡的地方,閱讀著。

背包客的旅行總是克難又深入,跟她嚮往的豪華浪漫差很多,有一點後悔自己買錯了書,即使這真的是一本好書,卻不適合她。

一覺醒來,她才發現自己竟讀到睡著,關掉了小燈,她起身去浴室盥洗。

衣服已經穿好,妝也畫好,她看一眼手錶,時間差不多了,但她還是想把床舖整理好。翻動棉被的時候,那本旅遊書順勢掉到了床下,她沒將書揀起來,反而用腳推到床底下。

 

「早!」

「早!」

大家總是用一百零一種表情道早安,手上提著早餐,進入擁擠的電梯。

她踏著高跟鞋,很有氣勢的走進電梯,她深深相信一日之計在於晨,每天開始的態度決定今天的運氣,她不能認輸,必須表現得非常堅強才能渡過所有難關。

公事忙不完,除了上司要應付,還要教底下的菜鳥,她正處於不上不下的階段,已經不是可以犯錯被原諒的新人,卻還是要承擔教育新人的連帶責任,上司把事情推給自己做,功勞卻又被攬走,她覺得自己是忙碌的,卻又不知道是為何而忙。

「那篇報告放在我隨身碟的包包裡,妳自己去拿。」她從影印機旁大叫新人去找。

「啊~」這個新人小妹突然發出整個辦公室都聽得到的尖叫聲,害她趕忙從影印機旁奔到座位。

「怎麼了?」她跑得有點喘,卻還是先鎮定下來。

「妳怎麼有這本書?這個簽名是真的嗎?」

新人小妹睜著渾圓的大眼,好奇的翻著手中的書。

這本書,和她今早踢到床底下的是同一本,也是不同本。

「我好喜歡這個作家,他的部落格我以前就有看了,人氣很旺,他人又好有深度,去好多國家,寫出來的文字很有內涵又很美,拍的照片都好有感覺。」

對方劈哩啪啦講了一長串,她一句都不想聽進去,只冷靜的從包包裡拿出隨身碟。

「下次不要叫這麼大聲,上班也不要談其他的事,趕快把資料印出來。」她淡淡的對一副還想深談的新人說著。

然後她很有技巧的,把屬於自己的書拿回來,打開一格抽屜,塞進去。

「那簽名當然是真的!」她在心裡回應對方的問題。

她不會無聊到偽造作家的簽名,儘管她真的知道他的字跡,她還是不會這樣做。

 

說好卻沒一起到的地方
只剩下模糊的想像
總說日子還很長
還記得當時你嚮往的模樣


午休時,她找著衛生紙,卻又翻看到那本躲在抽屜的書。

輕輕的,她拿起了書,隨手一翻便翻到不久前給她這本書的人。

他穿著厚重的外套,臉上戴著墨鏡,大笑露出的牙齒和遍地的雪一樣白晰,很像以前認識的他,卻又多了更多從前未曾見過的確定。

過去說過要一起去的地方,他自己去了。這也是一種實踐,關於生命,卻無關愛情。

他似乎忘了當年他們是不歡而散的,大剌剌的就這樣打電話給她,出現在她的眼前。

 

你聊起你的流浪
很客氣地分享
你有沒有看穿 我還是一樣

義式餐廳裡,他已經無法準確點出她愛的餐點,她驚訝的不是他對她的健忘,而是他口味的改變。

他興致勃勃的跟她分享旅行中發生的事,儘管她已經從他的部落格知道了,儘管她從他出的新書知道了,但讓他親口說,她還可以享有一點關於愛情的虛榮。

我說著我的近況
儘是無關痛癢
工作依然頻繁 我還是一樣

她用她的態度跟他談天,還是一樣,她的想法裡還充滿著愛情的影子,以為他還是她的。好像想最後一次麻痺自己,其實一切都沒走遠,儘管對面的男子身形已由清瘦變得結實,皮膚也著上了健康的小麥色,臉上更留起了粗獷的鬍子,她還是想像他還有一點不捨,他們之間還可以曖昧。只為她從來都沒變,一直,她都在等他回來,等他帶她一起去遊覽世界的美景。

 

偶爾也會孤單 無數失眠的夜晚
想念你的舊創 也一樣

 

當他的重返已經不可得,她會流幾滴眼淚,在蓋上棉被的被窩中,宣洩壓抑再療傷。

「妳一直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不是妳,我不會有勇氣踏出去。」

他的爽朗是新的,然而某些細膩依然是她認得的。

「我一回來最想見的人就是妳,我一出書最想送的人也是妳。」

「妳現在幸福嗎?妳應該要很幸福。」

當時她好想問為什麼,為什麼她「應該很幸福」,但倔強讓她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最後他拿出一本新書送給她,她依然沒說她已經買了,怕他了解她還在意他。

 

記憶深處殘存了些盼望
時不時在我腦海蕩
你留給我的影響
多年以後還在我身上頑強

 

道再見後,她放空的回到家。他沒有給她新的電話號碼,然而他知道她的號碼一直沒改,否則他也不會找到她。

當時他走後,她發誓要過得更好,她也要追尋屬於自己的生活。

只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他走過了六十幾個國家,寫了五百多篇遊記,還出了屬於自己的書,而她還是一樣。

一樣在這間小公司裡不上不下的忙碌著,一樣回家打開電視卻看不下任何節目,一樣盯著他的部落格等待更新,一樣期待手機會響起他傳來的消息,一樣等著有一天他們還能像過去幻想的一樣。

她可悲的發現,她落後他好多,她沒有看得更遠,也沒有找到另一種幸福。

可不可能現在還來得及有勇氣,然而她還是一樣放他走了。

默默翻動紙頁,她無法專注,只是看著那些攝影照片。

失去了味覺,甚至消失了食慾,她直直盯著桌上的書,封底的背面,他熟悉的字跡,慣常稱呼她的方式,寫著,

Dear

妳是我一生最大的支柱,唯有妳幸福,我才能任性的繼續流浪

 

她差點也要尖叫出聲,然而她還是一樣那個克制的自己,只是趴在桌上默默哭了。

*本文刊於2012/09/07聯合閱讀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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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輕棻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