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棻之林．莫忘初衷

「走了喔！」

「拜拜。」

時鐘的指針不斷轉動，經過身邊道再見的朋友一個個走出公司，玻璃門上的風鈴被震動的噹噹響，他卻還焦頭爛額於自己的報表設計中。

「On Air」的燈亮起，她輕語呢喃的對著麥克風說話。

從前她愛戴著耳機，有種受到保護的感覺，聽著音樂隔絕在自己的世界。如今，戴上耳機的她，開放她的世界，靠分享一點點生活的餘味，得到安心的感覺。

臉書上電臺的粉絲專頁已有幾個忠實聽眾搶先和她問好，還滿心期待想聽見自己點播的歌被播放出來。

5月的雨落個不停，以往總是煩悶的心情，不因為有5月的油桐樹飄雪就感到開心。我想那是你走了以後，我的天空一直沒有放晴。花不再香，風景不再美，快樂不再到來。

還以為，這場雨會接著颱風季，把我生活的動力全部捲走。

分手說的很輕，彷彿不用穿雨衣的天氣，忘了那是天空的淚，不論多細下在身上都會疼痛不已。

沒想到我也變成這樣的怪人，都怪對面那個不喜歡拉上窗簾的男人。

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假日午後在窗臺上澆花的時候，突然被一股光射進了眼，害我只能瞇起眼睛，一邊還拚命的尋找光的來源，難道是那個小孩亂玩什麼整人的遊戲？

不需要很仔細找，罪魁禍首就在對面房間，倚在窗臺邊照著鏡子的男人。

不知道，你為什麼就是沒有愛上我。

這個問題總在我的腦海裡，每天睡前，放下了和你共處一天的心動後，在寧靜之中我都會這樣不平靜的想著。

還以為一直繞著你走，你便會發現我，發現我後，便有可能愛上我。

凌晨12點，昨日與今日，過去與現在的交會。他站在櫃檯內，還不到休息的時間，飯店裡見不到黑暗，金璧輝煌的大廳24小時都閃著懾人的亮光，像是怕有什麼可怕的幽暗會躲在角落。他沒辦法闔眼，感到疲憊偷瞇一下的可能都沒有，沒有人在看他，卻每分每秒都有聚光燈照在自己身上的感覺，只能把自己的黯淡藏好，放在黑色制服的上衣口袋中。

人潮雖然沒有下午Check in的時候多，但樓上的酒吧現在還是熱烈的時刻，穿著時尚的男男女女總是推著旋轉門進來，卻逕直走過他的眼前坐側邊的電梯上樓。再晚一點，可能會有幾個醉酒的客人臉色泛紅的從電梯走出來，其中不乏穿著性感的落單女性。

他常常很擔心這樣走路搖搖晃晃，話說不清楚，甚至連自己在那都認不得的人獨自坐上計程車回家。

窗外雷聲隆隆，閃電看起來要把天空都撕裂，或許下一秒黑夜就會變白天。躺在床上她沒辦法入睡，害怕雷聲，戴起耳機開到最大聲，還是躲不過那種連地板都能震動的音頻。

絕悟著起身，凌晨兩點，注定明天是熊貓眼見人，她也不再執著，打開了電視機，隨手按著搖控器，就著螢光幕的光她細細撐著近視加疲憊的眼睛，想要看清楚電影接下來的劇情。在跨年前夕和男友分手的女主角，翻找著陳舊的電話簿，臉皮超厚的打給每個寫在上面的男人。有些接起來的是對方的老婆，或是早已不記得她的人，這一切都是孤單驅使，讓愛情的漏篩不再發揮作用去揀選對的人。

看到這個劇情她突然好想哭，探究今晚失眠的原因不就是因為這樣嗎？太多熟悉的人在臉書上頻頻放閃光，加上她發現曾經追過她的男人竟然要結婚了。總是這樣，看到曾經拒絕的對象有了好的歸宿，有了幸福，就會對照現在的自己，覺得好不幸。

30多人的辦公室，每天早上放滿辦公桌的早餐，不定時出現的巧克力、蛋糕、布丁，特殊節日還會堆滿可愛小熊的位置。

上午八點，下午七點，他都會在這個辦公桌前逗留，辦公室已人去樓空的時候，那些總是圍繞桌旁的笑語也不在，這是他唯一可以好好欣賞她的時刻。

她的品味透露在她辦公桌的擺設，看似雜亂什麼愛慕者給的小物堆滿桌，卻只有他能看出她愛的不是不是甜入心的粉紅小熊，也不是熱情的向日葵黃，不是冰山美人的黑巧克力，也不是聖潔無暇的白色緞帶。那散落不起眼的紫色原子筆，貼在牆面上的紫色便利貼，還是立在桌面上的薰衣草月曆，都讓他聯想起下午茶時她吃著芋泥捲的快樂表情。

總是預演著，會在旅遊指南書上某間熱門的茶餐廳卡座上，和你不期而遇。你低調的喝著一杯凍檸茶，翻著一本旅遊書，或許剛好在介紹我的城市，面前的盤子上有啃了一半的波蘿包，一些碎屑剛好掉在桌上。

跟你在臺灣吃著燒餅的時候一樣，掉滿桌的芝麻，代表你不拘小節的隨和，看著戰戰兢兢怕吃相不夠好看的旁人，我想我為何欣賞你蓬亂的頭髮，笑咧的臉。

只是在你的城市，你還是我認識的你嗎？

「這個傷是不會完全復原，只會覺得比較好受，但不可能恢復到沒受過傷的時候。」

我的人生在醫生宣告的那一刻分界，從此以後我忘了完整的我是怎樣的，沒痛過是怎樣的感覺？什麼是全然健康？而當傷口不由自己疼痛起來時，我便會想起那個女孩。

喜歡登山，愈是困難的山岳愈值得挑戰，凡是熱愛運動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傷疤，當大伙聊起來時，彷彿那是一種光榮的印記。

風和煦的吹，拂過顏面，帶來特有的生氣感。在草坡上，他攤開一張大床，讓最親愛的家人能夠躺在最柔軟的照護。一家三口在假日的午後在漫草中野餐，第一次，他和妻子的約會就是這樣開始的。十年以前當他聽到那首叫作「第一次」的歌後便嚮往的愛情故事，在第一次看見她時，完全對上了生命的頻率。

高三的暑假，擺脫可怕的指考惡夢，終於有時間可以參與自己想要的救國團活動。活動的第一天他便望見了她，清純的綁個馬尾卻聒聒噪噪的，個子不高也不矮，和朋友玩鬧的時候被推出了隊伍，彷彿就是要讓他看到一樣，霎時他對上她的眼，而她因為覺得丟臉，白晰的臉頰霎時紅了起來，乖乖的又回到隊伍裡。

她們不再放肆的玩鬧，但他的目光忍不住一直跟隨著她，看朋友拉拉她的衣角像是在道歉，而她轉過頭來，裝作一副非常不高興的樣子，又馬上笑逐顏開，像在說「騙到你了」那樣，他被她的活潑所吸引，成為她默劇的忠實影迷。

愚人節剛過，新聞的版面還被眾人的玩笑話擠滿。惡作劇是要讓這個過於沉悶的世界有個盡情歡笑的時候，所有的話，在這個時候都可以理所當然的表達，而不會被認真對待。

想想，她總在該認真的時候放鬆，在該一笑置之的時候又過於認真的要求正解。玩笑就只是玩笑，沒什麼正解，或許說唯一的正解就是她被騙了。

大部份的人都不想用負面詞當問題的解答，遇到不想吃的東西，會說自己已經吃飽了，不會直接說討厭；收到一個不喜歡的禮物，也會假笑說好喜歡，當對方詢問為何沒在使用時，就會說自己捨不得用，而不是說那種品味根本不是我的style。所以當一段感情走到盡頭，明明因為沒有感覺了，也不敢說不愛了，會找很多彼此不適合的藉口搪塞，卻欲蓋彌彰，好像錯過彼此是明智的選擇，把當初的緣份都貶得過低廉。

她還以為自己不會有這一刻，當她在小房間裡讓別人為她換上金色明豔的禮服，裡面的襯裙是她幻想中十八世紀歐洲女生穿的那樣，蓬成一個大圓圈，自己也像是電影裡的女主角一樣。

這幕完全屬於她的劇情，頭上插上金亮的髮飾，灑上金粉，睫毛刷捲，眼影腮紅誇張的喜氣一項都不缺，只在今天她才讓自己放縱，跟每個夢想這天到來的女生一樣，當個驕傲的芭比娃娃。

她的他就等在門外，黑色的西裝別上紅色的花，脖上的金鍊和她的配成對，頭髮微微抓起看來更有精神，有點焦慮的在等待，更多的卻是興奮的喜悅。

28度C，日中當中，剛鋪的柏油路蒸騰出熱氣襲面而來，不迴避那膩油的的味道，自我苦行般，他拿著牌子站在街頭。剛耙起的舊路面是他，飛沙走石心裡忐忑毫不平整，人都想要避而遠之，快速通過。坑疤的路面也有重生的機會，他的錯誤怎麼便會無可挽回？所以他才在等，所有過份的驕矜和偶發的消沉意志都能散去，換一條嶄新的路讓她願意再次直達他的生命。

牌子上寫著「請原諒我」的字體，站在無人靠近的街角，他要收集一百張敬禮道歉的陌生臉孔，用靴貓的水汪大眼，用眾人的力量幫他集氣，好換得她再次的回眸一笑。

「你的願有多大，你的力就有多大」他一直對這句話深信不疑，念力真的可以改變結果，他的誠意就是收集最多的念力，讓她打噴嚏時也會想到他，讓她看到百人微笑照片時真能再次對他展露笑顏。

在以愛為名的河畔，她寥寥的走著，迎面走來有大力甩動牽手的情侶、有三五成群歡快談笑的觀光客，路過排隊搭愛之船的一家人，還有坐在河堤邊木椅上談天的朋友群。溜著狗的老夫老妻，來電影圖書館看藝術片的知性男女，擺著小攤賣著手工製品的假日市集，她將一切看進眼裡，耳朵也聽著顧客的殺價聲、夫妻閒聊家事的話題、街頭藝人的歌唱聲、粵語口音的腳踏車騎士快樂的耳語。

她也想像那些人一樣快樂，就算是快吵起來的激辯聲，她都覺得聽起來很快樂。

總是來到這裡，她莫名想打通電話給他，就算他可能在上班沒接到，她也想讓他知道，她正在想著他。

平凡的週日午後，陽光懶懶的不露臉，好在雲還不夠陰鬱，她在不上不下的天氣之中，平緩自己的情緒。等在一家餐廳門口，還沒見任何人過來，會不會已經有人在店裡等了？
想起他總是習慣性早到，在每次的集會中，他們還沒一起出席時，他都會等在那裡。
他已經沒有理由等她了，那麼久的回憶，在那樣不歡而散後，他們都沒有理由等彼此了。

選填單位時，他故意慢條斯理的假裝被別人從熱門的攤位擠出來，悻悻然一臉不甘願的去冷門的攤位將資料遞出，其實內心竊喜不已，他早就想要放逐自己，離開需要武裝的大城市，到步調悠閒的小城鎮找回自己的靈魂。

他知道自己與眾不同，無法跟上城市疾走的旋律，擁擠的車廂人潮，人群摩肩接踵，密不透風的城市氛圍，他想要放慢腳步，卻常被身後的路人擠上火線。喀喀碰碰，常常在街頭遭人白眼，只因他茫然無措，突然想要改變目的地便隨性的轉身走，讓一直線前進的人撞個滿懷。連連道歉的節奏，他被不停翻轉，不懂應該要停下腳步好好看看自己，還是要跟隨別人一刻都不能耽誤的向前行。

這個小鎮他曾來過，畢業旅行的人潮，想到夏天想到海邊就會想到這裡，他也曾跟個觀光客一樣穿著夾腳拖花短褲亂吼亂叫的奔入海中，眼睛大吃比基尼女郎的冰淇淋，曬紅了身體回家。然而那層皮褪去後，他還是他自己，回到忙碌的課堂，埋頭和伙伴一起為了升學做準備。

忽冷忽熱的季節，她坐上車，期待兩個小時過後便可回到溫暖的家鄉。

呆望著窗外閃爍的燈光，美麗的夜景在城市與城市間游走，玻璃窗掩映著側邊乘客臉上因面前螢幕而不斷閃動的臉龐。數過一個一個休息站，她總會興奮的坐直身體，再萎縮下去，為自己的犯傻而小小尷尬。

不知何時開始，她會在司機廣播要到站的時候開始整理自己的服裝儀容，拿起梳子梳一遍頭髮便不再躺下去弄亂，挺起身車子等待車子下交流道的時刻同時拉拉自己的衣服，補一下蜜粉和唇蜜，順便再看臉上有沒有小瑕疵。

她後來才懂得，「距離」和「愛情」一樣都有兩面。愛情無可迴避有苦有樂，而距離可以謀殺，卻也能拯救愛情。

大吵一架後，她胡亂的收拾行李，只想躲到讓他找不到的地方去。

不想看見一個人的時候，狠心的一點影子都不留，就連和對方有關的事物都一併拋棄。

你離開的第107天，單數、雨天、壞脾氣，依舊在城市的上空瀰漫著。

撐著傘，我緊緊摟著小朋友，將他們送上一輛輛曾經我們一起數過的車，LEXUS、VOLVO、HONDA、BMW，還有那輛車頭一隻奔馳的豹、或是擁有三叉星的豪華轎車。

在濕冷的雨空中，打開車門的那一刻，我可以聞到那種車內特有的味道，不同的皮革味，卻有相同屬於家的味道。